凌晨在白炽的灯光下醒来,被子凌乱的缠在肚子上,衣服鞋袜一律未脱。昨晚下了飞机后打的到大学提供的临时宿舍,十多个钟头的飞机让我疲惫不堪,也来不及顾虑安顿的事情便倒头就睡。透过百叶窗帘看到泛着鱼肚皮白的天空,朦朦胧胧中已有了一日的生机,那是24小时中最为安然的时刻,无论季节与地点。我努力挪向窗台,贪婪的吸食清晨的凉爽空气,在恍惚中搜寻南半球的湿热,还有昨日朋友依稀的笑容。也许是大脑供血不足,我试着背诵高中的校训,竟然想不起最后一句。我直起身走下床,翻出随身带的腰包:信用卡,录取通知,护照和作废的飞机票证。
我并不讨厌机场,但也不喜欢。我去过很多地方,从好奇到最终的脱离,整个过程的高潮竟然是道别的那一刻。在用各国文字写成的“旅途愉快”的标示牌前,一切都像潮水般涌来,力不可挡。学校温室里的橄榄,家对面的修车房,短跑比赛前一分钟弃权,惊慌中买错了药。我带着这许多眷恋与懊悔与他们告别,待到坐上飞机系上安全带后就习惯性的闭上眼睛,感受身下的轻微震动。我在地面上滑行,无止境的滑行,直到轰隆隆的声响猛然撞击着骨膜,在心跳停止的一瞬间整个人被抛至云霄之上,紧张不以。我看着远去的陆地,思绪起了雾,不多时便进入梦乡。在梦里,我模模糊糊的对自己许诺,在飞机再次着陆时,我不再叫曼榛。
“榛曼?” 中年妇女核对着录取通知,用僵硬的口音确认我的名字。她翻开我的护照迅速做笔记,在看到五花八门的签证后抬起头惊叹到“你去了好多地方!” 我笑笑说是啊,I'm lucky。我最怕别人仔细研究起那些章,然后说,我也去过丹麦,我也去过俄国。这里,那里,似乎顷刻间便成了远道而来的老朋友可以无话不谈了。我轻描淡写的避开亲热的讨论,希望眼前的女人能放我一马。意想不到的是,她整理好我的材料笑笑说,欢迎回来。我接过递回的护照小心翼翼的收好,心里泛起异样的温暖。
走出大楼来到麦克马斯特大学宽阔的广场,这里是爸爸曾经任教的学院。而这个名叫汉米尔顿的小镇是我实实在在的故乡。不知什么时候我就成了没有身份可寻的存在。周围的人都以为我是土生土长的孩子,就算进一步追究也被我的奇遇搞得头脑发涨。“像童话一样。”他们说。童话里的主人公都是神的儿女,他们来自天国。知道汉米尔顿吗?我喜欢远处的山。然后他们一脸向往的问:“那里你也去过? 好玩吗?”我踌躇片刻,说,“不错的地方。”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回答,但自那一次后,“不错的地方”便成了脱口而出的官方用词。我并没有撒谎,只是略过了“家”这个久违的字,也许他们没有必要知道。
临走前妈妈打了好几通电话说,你到了住哪儿?要不要先去你阿姨家借住?我们都没想到你要去麦克马斯特,虽然是你爸以前教过的大学,可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,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。算了,一个人在外面也辛苦,你是不是想家了?反正先安顿下来再说吧。我在电话旁“嗯嗯”着,一连串的问题让我心烦意乱。为什么呢? 因为那是我接到的第一份录取通知?还是如妈妈所说的想家了?我不知道。人有的时候就是那么无理由。可我想走,不想在德克萨斯继续停留。
注册后的整个下午,我都在学校里找住宿广告,离学校近的房子价钱不菲,我抄下好几个电话号码打算咨询一下。头两个号码都没拨通,狠敲公用电话也没见它吐出剩下的零钱,我扣上话筒打算走人。转过身一直往前走就能回宿舍,可我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,直愣愣的盯着电话亭左侧的电线杆,瞳孔扩散数秒后终于聚焦在了那张广告上。300的月租,Aspen Drive,走路去学校也不过10分钟。广告似乎贴上去不久,一排电话号码还没有被扯走的迹象。我拽下一角号码,再次拿起话筒。
嘟嘟几声,一个男声接通了电话。简短说明以后,他说,你方便的话现在过来看房子吧,确实是三百的月租。现在?
对,现在。他说。我将信将疑,可我确实去了。
漂亮的窗景,便宜的房租,被白墙粉勉强填补上的漏洞,还有一个以为赚了大便宜的傻瓜。我和林水就是那么认识的,那个在电话里说“你现在来”的人。当天我便搬了过去,晚上我面朝天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。
窗开着,夏风吹过脸庞很舒服,我试着闭上眼睛享受家的味道,窜入脑海的却是The Book of Sand,只剩十几页的书现在一定静静的躺在某处,我想把它带在身边却因为临走前的手忙脚乱而遗失。只剩十几页的书,没有读完。读不完的,那是本没有起始也没有结尾的书,像流沙一般无边无尽。
可是,只剩十几页而以。我叹了口气,翻过身继续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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