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归来

破天荒坐大巴回老家。

每年一次回老家，在不同的阶段有着不同的意义。小时候一直盼着能回去，有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们陪我玩儿，晚上出去放焰火爆竹。我很胆小，却喜欢看哥哥们急促的点燃棍一样粗的红色爆竹，然后捂着耳朵急忙躲闪开来，不一会儿就听见尖锐的鸣叫声，一闪而过的火花后残碎的红纸片夹杂着刺鼻的火药味儿烟消云散。黑暗的街道，冬日的萧条，过节的独有氛围，都成了小时候的味道。我是最重要的远道而来的小妹妹，他们捏我亲我围着我转，现在的我回想起来有点迷惘。是否陶醉于那时的溺爱？因为在成年以后，每年一次的回归都变得仓促晦涩，走亲访友成了过关斩将，每家门坎踏进了5分钟又急忙出来，他们也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，目光无法停留。最喜欢的大哥哥，小时候躺在凉席上跟我说水浒传的人肉包子店，记得妈妈当晚作了恶梦，梦见我上了切肉板，屠夫一边比划着刀一边问，是不是屁股上的肉最香。这次再次相遇，我如此期待，却打不住的失望难过。但我知道那是难免的，我理解，只是很心疼。磊生活没有规律，卖命的工作，因为挑食人瘦的像捆细柴。等到桌上只剩残羹剩饭时他才姗姗来迟，眼无关泽，穿着淡蓝的制服，锁骨肩膀处轮廓突兀，像筋瘦的衣架一样坚强的撑着。挥手示意后轻轻的隔着姨夫坐下，之前想好的重逢场景不得不被逼退场，需重新剪裁，还未必能用。我想敬你杯酒，说谢谢你，能有那么好的哥哥我很幸福，要照顾好自己，希望嫂嫂这次生下个健康可爱的宝宝，母女平安。草草吃了些后大家都纷纷离去开始收场，我并没有机会开口说什么。最后也只是简单的嘘寒问暖，看着磊疲劳的眼神，还是这样吧，等以后我们这一代到了父母这般年华，再一起好好聚一聚。

去年要离开回苏州的时候，奶奶紧紧抓着我的手，要我在外小心。忘不了当时的力道。松软下坠的皮肤下老人的骨头苍劲有力，温暖，坚定，舍不得。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老人的这份爱。我说话奶奶听不见，听不清，也听不懂。在她的笑容面前我一直很笨拙。常常因为说不出家乡话而无地自容，或是被自己的无能内向而自我孤立。脑海中回荡的话语要发音成形并不简单，需要勇气，需要自我揶揄。他们时不时会问我，奶奶说的话听的懂吗？我懂。为什么你们一而再的起疑，家乡话我听得懂，很懂。努力一下也许还会说，但我不好意思说，说不出口。没有任何自信。苏州话我也说不好，但似乎回到了那个环境却又很自然的想说，但也说不长。我一直有两头不着陆的孤立感，就算身在家乡也像异乡人。一个是我的老家，一个是养我生我的江南小镇，却都漂浮着不安的因素，没有一处是能自我肯定的地方。我笑着听他们流利的对话，感受着方言的魅力，像是第一次听，剖析着其中的微妙，被话语所打动。然后揣摩着我似乎也该说什么，最终还是没说出口。我在哪里扎了根，我不知道。似乎还未扎根，就到处播种，因为根只有一个，种子却能到处飘荡，却又不一定能发芽。

两个巨大的月饼。我还第一次看到月饼真能做成目测所见的月亮大小，非常真实，还泛着油光。妈妈开始嚷，这个谁送的？现在还有谁吃这样的东西？大妈不吭声，只是迅速的摇头，说不上是摇头，因为没有任何感情的表示，只是左右运动了一下脖子，然后说，就不要带了。奶奶走了过来，妈妈拿起月饼说，是不是你买的？奶奶听不清，妈妈又问了一遍。奶奶说是，她特意走下楼去买的要给我们带回苏州。你一个人下去的，什么时候？妈妈将信将疑的问，还是很实际的打算留下不带了。众人说，奶奶买的东西，就算你送人，也一定要带走。那就带一个意思意思，现在没人吃这东西。我在一旁听着看着，觉得妈妈实际的残忍。老妈，带上，带走。奶奶买的东西要带走。脱口而出的瞬间，有放声大哭的冲动，都不知道是被什么打动，被老人单纯的爱，被自己挽救下的月饼，还是被拙于表达的自己所动。

以前回老家都坐小汽车，出国前我晕车是很有名的，恨不得一上车闻到汽油味儿就吐。最后吐到酸臭的胃水都清干了，还一个劲的作呕。后来坐车多了就变成小事一桩。难得坐大巴，没想到那么舒服。还可以在空无一人的后排平躺着，倒着看窗外风景飞逝，一边听着随声听。老妈把我盘曲一旁的腿拉直了摆她膝盖上轻轻的拍着，起初因为突如其来的自我意识而浑身不适。不知从何时就变得不爱撒娇，无法忍耐任何形式的亲昵表示。就算老爸外出，打雷下雨的夜晚我也是不肯和老妈一起睡，哪怕她求，最后说我铁石心肠。对身体的接触或是诸般的甜言蜜语，嗲声嗲气的惯纵，我都无所适从，最好避而远之。当下愣了一下，腿下意识的往外退却，最后也不知为何就顺其自然起来，舒展开来搭在老妈的膝盖上，舒舒服服的享受着耳边的音乐，反方向来的阵阵热风。

爱的诸多表达，让人笨拙但很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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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w playing: Savage Garden - I Knew I Loved Yo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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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w playing: Savage Garden - The Animal Song (Hex Hector Club Mix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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